金庸的斜槓青年生活

在微信看到內地朋友這樣說：「女文青的至高理想是成為張愛玲而不是J.K.Rowling, 但是可以通過這窄門的人始終是少的。偉大的毛姆（William Somerset Maugham)說他寧願仰慕這些人中麟鳯也不願意步他們的後塵。」

我不禁莞爾，在我看來香港的女文青也是這樣。張愛玲的故事經過歲月的洗禮、後世的幻想、電影的加工等等，總是帶著無限的浪漫淒美感。但從現實角度看，一位原是富N代官家千金小姐經歷家道中落，自小父母離異，家庭重男輕女，她要鬻文為生，還遇上渣男胡蘭成，寫破手指頭以稿費養他和他的小三小四。生逢亂世，她還要從內地隻身逃難到香港再到美國。在美國遇上第二任丈夫賴雅，亦要照顧長期患病的對方，獨自挑起生活的重擔。張愛玲這樣的悲劇人生怎令人羨慕？沒一天過得歲月靜好。

不過，少時我也膜拜張愛玲，由她的才情以至個人魅力。年紀漸長，中年後，倒是逐漸崇拜起金庸來。也原是官宦世家富N代，卻生逢亂世。1948年來港後在大公報及旗下新晩報工作了十年，寫政論、影評，亦翻譯外電，編副刊，上司更要他兼寫武俠小說，但卻開啓了他的一代宗師之路。在報館工作外，金庸還兼職電影編劇。這樣不同類別的工作和身份，金庸不正是早代的「斜槓青年」( Slash) 嗎？

當然，在報館工作過的也明白什麼是人力物力資源緊黜，常是十個茶壺也沒五個蓋，須身兼多職，而且薪水微薄。幸好金庸有創業精神，建築自己的媒體平台，與同學沈寶新合辦明報，金庸是控股的大股東。由只有一張對開紙共四版的軟性新聞和連載小說的小型報章，以及員工二人開始，隨年月的推移及社會的變遷，逐漸建立成為綜合性的新聞大報，影響政商界、文化界及教育界。亦成就了金庸作為報業家、企業家、政論家，不光是只會舞文弄墨的武俠小說泰斗、文學家。

昔日金庸手諭的明報副刊編輯方針，倒像武林秘笈。

昔日金庸手諭的明報副刊選稿標準

1959年明報創刊，首天報紙，連載金庸小說神鵰俠侶。

可惜我1994年入職明報時，金庸剛剛從明報抽身而退，但仍可隱約感覺到在金庸治下的文化和思想理念。最近讀張圭陽的《金庸與明報傳奇》，那段金庸時代的明報歷史（1959-1993）便教我著迷。一些熟悉的名字晃現，像雷煒坡先生，才猛然醒悟他倒像「倚天屠龍記」內明教的四大法王之一，又或「笑傲江湖」內日月神教的護法，也曾經是我的護身符。

那一年我離開Cosmo，開始我的自我放逐生涯，希望在當時最受歡迎的明報周刊撰寫時裝專欄，於是冒昧寄了一些文稿給時任明周社長的坡叔。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在行內一直如雷貫耳，在1961年明報創辦初期被金庸挖角過來，成為第一任採訪主任。68年明周創刊，翌年坡叔被調升為主編，然後是社長，也是明報的行政委員會主席，在明週一待便是二十多年。任明報（報紙）的高層常像走馬燈般轉換，坡叔統領明周卻是屹立不倒，創下明周高峰期銷量35萬本的佳績（1990年）。

1990年明周社長及明報行政委員會主席雷煒坡先生（右），旁為董橋。

那些年我冒昩將自己的文稿寄給坡叔，也不知道何來的勇氣，沒想到坡叔真的給了我機會，每星期在香港這本銷量最高的雜誌明報周刊寫兩頁時裝圖文稿，就如我畢業入行時也只是將自己在校內得獎小說寄給蔣芸，沒幾天便被她錄取了。

我早年的職場故事真的很勵志！而那年頭流行傳真機，作者往往會將稿件傳真至報館或雜誌社，若有附圖，作者還要親自送圖文。但我卻連基本設備傳真機也沒有，坡叔便吩附公司司機每星期到我家取圖文。這就是上一代文人提攜和栽培新人後輩的風骨了，還給了我很好的待遇，不是建基於裙帶或利益關係！讀《金庸與明報傳奇》，才明白這也是曾幾何時金庸治下的明報精神。

當坡叔離開明周時，他的部屬統統依依不捨，包括我這專欄作家。後來我入職明報，然後明周，已經是坡叔離開後的事。

去年金庸先生和坡叔相繼離世，作為金庸小說迷會不捨武俠小說泰斗一代宗師，我作為曾受坡叔知遇之恩的晚輩會不捨這位護法，影響了我20+時的人生觀和價值觀。

(原文首發於2018香港明報專欄 JW Diary, 版權為作者擁有,不得轉載,網絡版經重新修訂) 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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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曾任明報高層張圭陽博士撰寫的金庸與明報傳奇。
無巧不成書，台版是由我同學任職社長的出版社允晨文化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