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第一爐香》的穿與吃

趁農歷年假終於看了電影版《第一爐香》。男女主角彭宇晏和馬思純一直被吐嘈，我倒是覺得馬思純氣質清純，帶點肉肉的圓潤，去演被原著作者張愛玲形容為「粉蒸肉」的女中學生葛薇龍，並無不妥。反而看黝黑健碩的彭宇晏去演中葡混血兒紈絝子弟小白臉喬琪喬，便看得我出戲。喬琪喬在家中再不得寵也是富家公子，自帶公子哥兒氣質，結果這對CP 卻像車伕苦力情挑破落戶小姐。

梁太太的黑寡婦造型

梁太太在大白天去提親穿著黑色晚禮服，太吊詭了！

這套改編自張愛玲上世紀40年代小說的電影，令我看得出戲的地方其實不少。由葛薇龍的姑媽梁太太一出場，活像黑寡婦，穿著一身黑，戴著一頂黑草帽，垂著面紗，雖呈現張愛玲筆下梁太太危險而魅惑的形象，但服裝設計師和田惠美對黑色的熱愛，卻是過了頭！梁太太去為葛薇龍提親仍是一身黑，而且大白天穿著晚禮服。喬琪喬參加花園派對，也是一身黑西裝和黑襯衫。連葛薇龍在新婚游船宴上亦穿著黑底白波點裙。在張愛玲筆下昔日香港這殖民地深受英國文化影響，不可能這樣穿著，全黑色象徵喪服啊！何況華人份外注重吉兆彩頭，過節都會挑色彩鮮艷的衣服來穿，怎可能在喜慶場合裏穿黑？

喬琪喬也是一身黑，出席garden party 像去喪禮。

葛薇龍在新婚游船宴會上穿著黑底波點裙，很顛覆東西方文化價值觀。

翻開時代背景，《第一爐香》的故事大概發生於香港淪陷於日軍之前的1939至1940年，香港在二次大戰中暫時仍偏安一隅。但其時東西方均在打仗，因戰爭物資緊黜，歐洲已採取布料及衣服配給制，令裙子的長度大幅向上移至膝蓋，裙擺亦不可能太寬松，風格轉向實用合身和嚴肅，方肩墊膊。但電影在服裝方面卻呈現一種錯亂的年代感，1930年代初期和中期的服裝風格，裙子長及小腿肚，還驚現戰後1947年的New Look 風格蓬蓬裙！

時代錯置的蓬蓬裙

1930年代初期至中期才流行長及小腿肚的裙子，而非1930年代末。

至於吃的方面，可惜張愛玲沒有在原著里交待，但以張的品味，以及秉承《紅樓夢》的作風，梁太太的家宴該不會奉上粵菜的全只燒乳豬這麼喜慶，葛薇龍的宵夜亦該不會是青菜炒麵、蝦蛟、燒賣，配一壺不倫不類的果汁吧？梁太太和葛薇龍是上海人，家宴吃陽澄湖大閘蟹，宵夜吃蟹粉小籠包、花鵰醉乳鴿才合情理吧！若情迷粵菜，蝦蛟和燒賣在傳統廣東人飲食里是早餐啊！家宴是紅燒金勾翅、花膠蠔皇鵝掌，宵夜是鮑魚雞粥配姜蔥龍蝦炒麵又如何？

葛薇龍的宵夜：青菜炒麵、蝦蛟、燒賣配果汁，看得翻白眼。

這筆吃貨賬不知道是否該算在負責改編劇本的王安憶頭上？由這位內地作家添加的細枝末葉有時難免令我出戲。像梁太太嫁來香港當大戶人家的姨太太，後來成為遺孀，竟然通過葛薇龍之口說她沒名份。噢！香港英殖時代政府一直採取尊重華人習俗的政策，納妾在1940年代是合法的，一夫多妻制直至1971年才取消，不然梁太太也不能名正言順領先夫遺產。

又如葛薇龍的最初約會對象盧兆麟，硬生生將他寫成家窮拜金，才成為梁太太的入幕之賓。問題是盧兆麟作為港大醫學院學生，在那個高等教育尚未普及的年代，香港大學是貴族大學，學生通常來自中上階層的富裕家庭，亦是社會眼中的天之驕子，而盧兆麟還是香港傳統上最賺錢的准三師之一，用不著出國深造念碩博，已是人生勝利組！梁太太說會供他去加拿大深造，我忍不住笑了起來，那個年代還沒這麼普遍去加拿大留學喔！一直以來港人留學的首選是英國，何況是讀醫的，常是港大醫學院畢業 +英國愛丁堡皇家醫學院深造。

真心懷疑導演許鞍華收到改編劇本時是否在打嗑睡？電影的最大敗筆是欠缺原著的精神和高度。原著內葛薇龍的墮落，是盤算過就算考上大學，將來也只是去教會學校當老師，收入微薄。她亦離不開在姑媽家的錦衣玉食上流社會生活，找個適合的人結婚成為了她的出路。喬琪喬是爵士之子，出身上流社會，就算家中人口眾多，不得寵，在外面也還是人脈資源好，不看僧面看佛面。當然喬琪喬也有他的盤算，他是混血兒，在那個年代被視為雜種，既不被西方社會視為白人，亦不被華人社會視為同胞，不像今天大家恨不得生個漂亮的混血兒。喬琪喬找對象是高不成低不就，葛薇龍好歹也算出身好，重點是聽話，好擺布，可以供養他。

張愛玲小說的精妙從來不在於跌宕起伏的情節，而是人與人之間微妙的角力、對人性的洞悉、人物心理的細緻刻畫、以及豐富的意象運用。當電影抹去了這些時，故事和人物就會變得扁平，只不過是破落戶小姐愛上紈絝子弟小白臉，甘願為他去當交際花吧了！

同場加映：